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就像這座堤一樣,延伸到看不清的前方,是海裡,還是落日的那一頭?

  我不知道。

  我們走在日落的方向,那裡是回家的方向,刺眼的陽光讓我們不由得舉起手微遮,轉頭互看又覺得彼此狼狽好笑。是啊,黏人的海風吹亂了我的長髮,而他本來就都玩得髒兮兮的。

  每次他玩得髒兮兮的時候,就會自己一個人到長堤那裡看夕陽映射在海面上,浮光躍金的樣子。我看他的臉上,也閃爍著金色的光彩。

  然後,他大口啃下蘋果。




  「喀!」撞到了什麼一下突然醒得昏昏沉沉,才想起今天,起了個大早,天沒亮就要回鄉下去。也不知道幾點了,外頭的陽光很刺眼啊,海面鍍了點點細箔讓光亮往四面八方濺去,浪卷來又卷去,輕輕的,比起一連不知道多久的梅雨,看來今天是個風平浪靜的好晴時。我猜剛剛是撞了一下車窗玻璃吧,隨意的撫摸痛處,就任它自己好去了。爸媽在前座聊著他們才認識的人們所發生的事,誰生病誰走了誰結婚誰又多個孩子,那些誰啊誰我不太熟悉,也許就是一些叔伯阿姨吧。不去理它,我閉上眼,用夾克掩去光亮。

  「到啊哦,起來啊。」我揉了揉眼,下車。環視了一下,現在應該是在阿伯家吧,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射在低矮屋簷和一些不知道也忘了是什麼的東西,莫名的閃光讓惺忪的我備感酸澀,是太久沒有回到這個小時候生長的地方嗎?突然覺得空氣裡漫著一種,極富光彩的疏離。我以為只有城市才有。

  和親戚們略作招呼後就隨爸媽一同到那間雜貨店去,雜貨店並沒有營業,因為今天,是他的告別式。

  至今我還是想不起他在我的生命中佔據了什麼樣的位置,但也許是我太忙沒空細想,那晚知道消息後心理不太舒坦,但工作讓我忘了那些不舒坦,是忘了也不是,大概是擱著讓它自己忘了。看著靈堂中央那幅照片,笑得燦爛,這樣朝氣蓬勃的笑容實在不像是,已經離開人世的人。

  我坐下開始認真的把擱置在腦海不知何處的他喚回,國小五六年級曾經同班過,國中似乎是隔壁班,但是我升國二的暑假就離開這裡了。乾姐大我們兩歲,也常在回家的路上同行,我們三個人,不只,還有......

  「你啥咪時存到的,攏不卡手機啊嘎哇共。」一雙手環抱住我的脖子,嚇走了思緒,轉頭一看,是乾姐。

  「姐啊,你安呢會嘎郎驚到啦......」我站起身,看著半年不見,漂亮中仍帶了點純樸氣息的乾姐。乾姐偶爾會來找我,上次帶她逛街,就住在我家。似乎是離婚後我們才又開始連絡,至於怎麼連絡上的,忘了。

  「沒驚沒驚,哇嘎哩共哦,我的頭毛是我店裡的妹妹幫我剪的,好看吧!」

  「妳的徒弟已經出師啊,那你就會當退休啊。」我笑她。

  「袂塞啦,弟弟都讀國小,啥咪攏愛錢......」

  我們聊著,人群慢慢進駐這簡單而莊嚴的靈堂,爸媽和他們的老朋友們坐在其他位置,我們就坐在後排,直到儀式開始,然後結束。我心中沒感到太多難過,倒是乾姐哭得稀哩嘩啦的,一邊拍撫著她的背,讓她好過一點,一邊,我心裡對著那張燦爛的笑容說,「我已經忘記了,你已經過去了,祝你好走。」就決定不再去想那些已經被時光裁成碎得不能再碎的回憶,那些片段比千片萬片的拼圖要讓人傷神多了。

  卻在離開靈堂的時候,我起身,看見外頭一片陰暗,雨水驟然墜下,忽然就一陣暈眩。耳邊只聽到乾姐的喊叫聲,以及灑落玉盤的淅瀝聲,然後我就沉進了無涯無底之中,無涯無底不知為何物中。




  在無涯無底中,我看到一個影子,似乎想跟我說什麼,我卻看不清他的臉,聽不見他的聲音,他的樣子越來越激動,不知為何的,我卻覺得他很熟悉,很熟悉,不感到害怕。




  然後我就在突然的刺痛中,抽離了無涯無底的世界,連和影子說再見的時間都沒有。

  「噢!好痛。」不自覺我一醒來就想用手去摸那疼痛的地方。是我撞到車窗而醒來的額頭,卻只碰到紗布般的東西。

  「阿姨!伊醒啊啦!」乾姊拉著媽媽叫著說。

  「媽,哇那會安呢?」

  「你就不知是安怎,轉一咧身就跌倒撞到頭,就昏去啊,擱縫好幾針。欲呷蘋果否?我削乎你。」原來我人正在醫院,大概是隔壁鎮的醫院吧。

  「媽,不免啊......」

  看著窗外的夜雨不停的打在窗上,就像那影子激動得想說什麼一樣,我凝視著自己在窗上的倒影,模糊又狼狽。突然,我想起了什麼,而突然,我又一陣昏沉。

  這次我很清楚,我只是有點累,想睡了。

  也許影子會再出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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