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神采奕奕,笑得燦爛,一會抿唇一會露齒一會搖著頭,我真不知道有什麼事好開心成這個樣子的。興高采烈,是這麼用的吧?

  一路上他的臉只讀得到春風滿面四個字,彷彿這美好世界原來是為他創設的,如果用得意這兩個字來形容他現在的心情,大概得乘上N這個字母在後面才能勉強相和。而這與前些時候電話裡的聲音,難以相論,那時他一如往常的低沉、無精打采。

  問他在想什麼,怎麼從他搖下車窗示意我上車,就已經綻開笑容持續了幾十分鐘到現在還沒停過,可以很明顯感受到並不純粹是禮貌,或是心情不錯而露出的輕鬆笑容。中了什麼頭獎之類的嗎?他笑而不答。老闆接受他的提案或是加薪升官之類的?他笑而不答。竭盡我所能的思考並且詢問,得到的答案就是那抹臉上的微笑,散發出欣喜的那種笑容。這種的笑容多半在求婚成功、當爸了、金榜題名這類多少需要一定努力或運道的大喜事(也許對某些人而言不算是)發生以後,才得顯現;當然,我試圖問以上的問題,理所當然地又得到了幾個笑而不答,有那麼一絲,像是知道了什麼小秘密,卻又瞵視地不說。那真是開心到,似乎能在他身上見到光芒。

  沒趣的我只好不再追問,等他開到了餐廳,也許就會公布答案,要不,繼續問下去只會是折磨自己。老朋友啊,這次間隔較長,我們五年左右不見了。雖然我和他隔幾個月會聯絡一次,在電話裡聊幾句,但也從未見到,應該說聽出,有這樣的喜悅在他身上出現。一個人出外租屋的他,一直都是百無聊賴,普普通通過日子,沒有結婚偶有女伴,據說是交往的女方每每對他這樣個性反感,而後他就被甩。相處這回事有時候也是需要那一點點命定,命定了什麼,許多人到臨終還是無法明白,不明白也罷,硬追尋著想明白,很可能繞了一大圈還是什麼都不明白,還不如平凡過活。一方面,他不甚滿意這樣的普通日子,心裡多少怨懟,但另一方面他也不打算做出什麼改變,一丁點也沒有,沒有所謂的夢想,是不是已經習慣也沒人說得上來。所以也就這樣十幾近二十年的,普通到現在。我們也坐三望四了。

  「等下七個人沒錯吧?」他自顧自地開心這麼久終於說話,是回魂了吧?

  「你、我、三個老女人,還有兩個白爛王,七個......嗯......」我比著手指,「不對,白爛王一號說他很忙,見鬼了,所以他扣掉,今晚六個人吃飯。」

  「哦哦,好吧,哈。」就這樣沒再問答,對於先前的問題沒一個答案,我現在也懶得問了。

  到了餐廳。這些年有聚會都選在這,大概是老女人她們喜歡這裡的氣氛,或東西好吃,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有回憶。大學時代、研究所、歡送當兵、退伍去穢氣、找到第一份工作請吃飯等等聚會,一次又一次選在這地方,是習慣了吧,這次聚會是他負責地點,也選了這裡。哪次不是這裡,都很懶,都很習慣。反正吃起來還不賴,也不貴,能經營這麼多年也算是老闆經營有道,大夥對地點也從來沒有意見。某種層面上也算老朋友的餐廳老闆見了我們倆,熱情招呼,說其他人已經來了,就剩我們兩個。我連聲說謝,而他,點頭笑容以對。

  到底在爽個什麼東西,我看真的是中樂透了現在要來分紅,不然開心成這樣是怎樣?老實說,我已經有揍人的衝動,這種好事老朋友不坦白點,第一拳一定先從臉招呼。但我沒有,因為那三個女人已經在對我們揮手,她們應該沒法接受這麼突然又刺激的血腥畫面吧。
  
  「笑容滿面哩,真難得看你這個樣子?怎麼啦?」

  他仍是笑而不答,對著女人們搖搖頭、聳聳肩,而笑容沒有停過。

  「煩耶,好啦不講拉倒。」然後那三個女人繼續聊天,服務生幫我們點了餐,而白爛王二號坐在那,有一句沒一句地對女人們的話題答腔或吐槽,只是一號不在,二號好像有些無力。

  餐點送上後,大夥一邊吃著一邊聊著近況,有說有笑,也有垃圾互相傾倒,他微笑,間幾句附合,聽得津津有味。女人一個半年前離了婚、一個滿口育兒經,而一個還是不想婚;我在城裡的補習班混成了名師,沒人有興趣,每年都同樣那套故事誰有興趣;白爛王二號好死不死考進國營企業十多年過去,每年年終領得開開心心,也轉述了白爛王一號沒日沒夜地跑生意,整個心都在事業上,託說哪天讓他作東道,大家齊說是屁。

  「你呢?」我問。其實一兩個月前我和他在電話裡聊過,一樣普通沒變化地過日,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朝九晚五,有點意思的就是又被女人甩了,但是多年朋友也不好老拿這來尋開心,知道就好。

  有那麼一點的希望他真的中了樂透頭獎,但我更深信沒什麼變化,笑啊笑他只是在裝模作樣。人在無聊的時候,往往會做出不少無聊的事,事後想起來,那確實很無聊。

  他把嘴裡的東西慢慢嚼完,看著我,又看著他們幾個人,「哈。」然後把他點的義大利通心粉最後一口吃掉。

  「我啊,嗯,之前,嗯。」一句話說得不清不楚。

  「之前什麼的你也說啊。」白爛王二號說。

  「嗯......。真好吃。上個月我才發現中了大獎,超開心。現在想來還覺得好笑。真巧啊。」最後這一口品味之後,他終於斂起笑容,輕聲地說了,換來一桌驚喜。包括我,每個人的臉都像是希望他看在老朋友情分,分一點紅,幾萬也好,急於探究又強忍歡喜情緒的雜陳表情。好為他開心啊!其實更多的是為接下來的自己開心,瞟了一眼左右,目光交會之下真是多年好友,心有靈犀。

  「所以呢所以呢?」女人說。

  「沒什麼所以,到下個月時間差不多。不然你們以為是怎樣的獎。你們真的是啊......真會想......哈。

  這麼希望我突然變得不平凡起來啊。」

  呀然莫名。不待我們回神追問,他便離席,頭也不回地。我們離去時,老闆說他先前訂位時就結清,分頭試圖聯絡,而他手機已經完全關機,室內電話也無人接聽。逕自到他先前的住處按鈴,看四周狀況似遷離不久。

  那住處還未有新房客,門上用無痕膠帶貼了張當年我們青春仍在的泛黃照片。忘了什麼原因讓他笑得太開心,因此在快門按下時跌跤,白爛王一號二號與我,對著他大笑,三個女人十分驚訝,以致於沒人看鏡頭,只有他的臉平和表情保持著對焦的滑稽照片。

  拿起,照片後空白處,只寫著颯爽的兩個「謝」字。

  也無須再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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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25 00:49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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