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想要睡覺

　　
　　「這臺相機，是用來懷念他的。」老闆娘指了指，吐了口菸，悠悠說道。

　　「如果你真的想買，而且不計代價的話，我可以跟你說，我也是真的不想賣，而且不論任何代價。」

　　她這句話說得很輕，但是一字一字是充滿重量的，我不覺得她現在一派輕鬆的表情可以代表她真正的想法，就像我只回了個「哦？」，並不是我只有感到疑問而沒有問題想問，而是我有太多的問題，例如這臺相機是怎麼破損的，是摔的掉的還是砸的？例如她已經擁有了多久？例如她憑什麼敢說她不論任何代價也不願意賣出？例如為什麼她會決定用這樣的方式來保持相機的樣子，而不是更換零件？

　　這臺放置在牆上高架的相機，無一不是斷裂的痕跡，鏡片也是。這樣的相機其實就算更換零件也不容易，甚至可能完全做不到，因為太老舊了，而根據她的說法，裡面的構造能壞的都壞光了，她是花了一星期的時間，用快乾小心翼翼的，把這台碎裂的相機以拼圖的方式黏回原來的形狀。遠看看不出什麼來，近看則是滿目瘡痍，但也很不簡單了。

　　我只是出自收藏的想法想買下這臺相機，因為我喜歡蒐集，至於為什麼會是相機我也忘了，只能說因緣巧合，所以我開始蒐集各式各樣的相機，就算花了大錢我也無所謂。我很想跟她說，只要她肯喊價，我就出得起，這是我的信念，我也有信心我有足夠的錢可以買下這臺相機，應該說，在滿足我的慾望方面，我相信我的錢可以支持並且滿足我。

　　但我沒有這麼說，因為我現在除了想要相機以外，我還想要聽她說故事。聽完故事後，也許我會願意付出更多的錢，我真的無所謂，但我對這臺相機已經有所謂了。就算不論它的稀有度，光是這黏合的工夫我就有興趣。

　　「你不信？打個比方，我不相信你願意把你的孩子、你的親人，作為交換金錢的工具。」

　　我當然不會。因為我現在是在換東西、買東西。我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什麼，我早就決定好要放長線，釣出她的故事。我真的很好奇。

　　「看來你是沒有買到，就不願意走了？」老闆娘吸了口菸，吐了出來，眼睛瞇了瞇，似乎對我有些不耐煩，還是對我不屑？

　　「老闆娘，我想知道妳堅持的原因。」

　　「我也想知道你堅持要買下它的原因。」

　　我怎麼可能跟她說，我只是出自蒐集者的一腔熱血？「這台相機，讓我想起一個人。」我這麼跟她說。

　　她感到很好奇的樣子，我決定跟她說完這個故事，雖然這是我編造的。但也許我把故事說完，她就會願意把她的故事跟我說，然後賣給我。

　　我繼續說：「我大學的好朋友是一個喜歡攝影的人剛好就是用這種相機我大學時代離現在真的很久了他是我的室友跟我感情很好每天看他拿著相機四處走我常笑他是一個愛相機更勝過愛女人的傢伙他也不以為意我們畢業後兩三年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他要辦攝影個展我說我一定會去參加沒想到在個展開幕的前一天晚上他一樣拿著相機四處取材一時沒注意跌進路旁的大水溝就這樣連人帶相機一起走了。」說到這裡，我的眼眶也濕了。她的眼框也濕了。

　　這是我所希望的情況，表示她的心有些動搖，我成功的機會也變大了。我說我希望她跟我分享她跟這臺相機的故事，她點了點頭，熄了菸。她臉上多了兩行淚。我覺得我很對不起她，但沒辦法，我太想要知道她的故事，還有相機。

　　我沒有說話，遞給她一包面紙並且打開，她揮了揮手示意不用，我就把面紙放在桌上。兩人對坐了一會，她起身去倒了兩杯熱茶回來，她把一杯茶放在她的位子前，一杯茶遞了過來。

　　我想她終於要說了。我壓抑住內心的喜悅，「謝謝。」便伸手去接。

　　「嘩！」她竟然把熱茶潑了我一身！瘋婆子！

　　「謝謝你的故事，我聽了很感動，不過我們店的打烊時間到了，不歡迎你繼續待著，又像個白痴一樣嚷著要買我不賣的東西。」她說得很輕鬆。

　　而我失神地走出店，完全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步履蹣跚。

　　連被熱茶燙傷的痛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