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季的棗子,正甜。」「老師」塞了一顆棗子給我,又大又漂亮,讓忙於翻閱資料的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哦,謝謝老師。」我道了聲謝,接過棗子,卻沒有馬上咬下,只是放到一旁。因為它再漂亮,都比不上我眼前的事情重要。「老師」是他的外號,也是他現在對我而言的身份地位,於此,我身為一個實習研究生,幫他翻卷宗查法條也是應當的。

  他大口嚼著棗子,手上還提著一袋不滿的棗子,「快吃,剛洗好很乾淨,辦公室那些餓鬼我一人發一顆,還嫌不夠。小心等下你想吃時沒得吃!」他在一旁的沙發坐下,嚼得很高興。」

  「老師,你都不會煩惱這個案子嗎?」我看著成疊成堆成山的卷證與相關資料,一面繼續地翻閱,一面問他。

  他仍然嚼著棗子,咀嚼的聲音很大。我轉頭看了看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偏著頭看看天花板,從他看過去的角度,可以看到天花板那個位置正在漏水,一滴,一滴,一滴一滴,滴在牆角那萬年不見光的泛黃萬年青盆栽上。這種景象讓我有點生氣,又有點好笑。我問你問題你竟然在關心房子漏水,那是工友的事,你竟然在發呆?我問的可是你的業務啊!

  「就像這盆栽,快黃了,然後就有水來讓它活。」他緩緩地吐出這句話。說完,他往旁邊垃圾桶吐掉口中的棗子核,又拿出一顆棗子啃了起來。

  亂七八糟。我心裡暗罵了一句。我自從來這裡實習,從來都不知道他在幹麼,他只丟了這疊堆得像山的卷證資料給我,說了句:「兩週內把它消化完,寫份報告給我,字不要太多,字太多會浪費資源。」亂七八糟。我心裡又暗罵了一次。

  我每天都在他的私人辦公室裡看這些鬼東西,戴上MP3,開始我的工作。一天八小時,中間我去放飯一小時,他也沒扣掉。說真的很涼。我有時覺得我不像個實習研究生,比較像是去渡假的。夏天耶,免費冷氣吹整天。

  這案件是關於一間與政府關係密切的企業,遭到民眾發起自救會聯合控告,告了十幾條,我怎麼也不覺得這些小蝦米可以撂倒大鯨魚,但看了看資料,又覺得他們其實不是沒有勝算,只是屆時開庭變數很多,誰也不知道雙方律師會怎麼搞。

  比較有趣的是,其中有一條是某幾位民眾認為該公司所代理的食品,是引起他們發胖的主因,造成他們不能接受自己突然食慾大增,不斷發胖,這點很好笑,因為他們發胖後的體重好像還比較接近標準值。亂七八糟,我說。

  就這樣過了幾天,又幾天,我發現我過得太悠哉而看不完這座小山,而老師現在正大口品嘗著大顆棗子,令我有些生氣。所以我並不想吃他拿來的棗子,而且我覺得棗子有種奇怪的臭味存在。這算是賭氣,而我本來也就不喜歡吃棗子。

  「很多人不喜歡吃棗子,也有人很努力的改良棗子,我喜歡吃改良後的棗子,哦,足甜耶。」老師邊吃邊說,有點口齒不清,不過他本來就有點台灣國語。

  「有很多人懶得看卷宗,也有人很努力的在看卷宗,我實在不喜歡看卷宗,喔,足累耶。」我嘲諷地學他。他側著頭看我,笑了笑。

  他把這顆棗子吃完了,吐掉了棗子核,坐正。

  「我想問你,你有沒有真的很努力在看這些東西?」

  我這才發現,他被叫作老師的原因。他在問話的時候,眼睛是多麼的炯炯有神,多麼的能夠震攝人心。我真的被他嚇到了,而且,我發現我之前是多麼的搞不清楚狀況。「老師」是個狠角色。

  「我承認我有點混。」這罪實在不致死,我招了。

  「那就好啦,你繼續看你的資料,我吃棗子,你不吃我就要給其他同事了。」他說。我點點頭。

  我看著他把桌子上要給我的棗子收走。趁他還沒離開,我問了一個我一直覺得很笨,但我從以前就很想問的問題。「老師,法官也是人。身為一個人,不可能從不犯錯,那法官為什麼可以定人的罪?」這會兒,我不想看他,當然連他的眼睛也不看。我用瞄的。我想他應該不會回答我教科書上面的專業解釋,那對我來說並沒有解惑的作用。

  他又思考了很久,因為他又把視線放在漏水的天花板,然後最後又落在那泛黃的萬年青上。我以為他又要說:「快黃了,有水會讓他活。」如果他這麼說,我會直接賞他一句恁老師咧。

  老師不發一語,轉過身,寫了張紙條給我,便離開房間。

  我瞧了很久才看懂他寫的字。在皺皺的紙條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六個字:

  「天不言,地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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