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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張張待燒的金紙隨風飛去,宛如順手張揚,在空中旋轉飛舞、飄浮之後墜落,就像泛黃的落葉灑滿一地。

  帶頭的大叔來不及阻止,只好吆喝著一旁穿著黑衣黑褲的小弟們快撿,在大路邊如果飛進了快車道,到時要撿回來燒就有十足的危險,就算他們看過再危險的場面,被槍押著,被刀架著,但他們仍然是會怕死的。怕這種什麼都不知道就死亡的死。

  這些人燒完金紙之後,添了些香油就走了。他們沒有說,我也不會特意去問,看著人來人去,悲歡離合,彷彿在每個人的臉上就寫著來意,寫著他們的心思。而他們主要來找的人並不會是我,是那位端坐在正殿中,總是掛著微笑的祂。

  來到這個地方也過了十個寒暑。早晚奉香與茶水是該然的,這是解籤以外,真正的本份所在。除此,掃掃地,指指廁所方向,作醮舉王時打游擊幫忙,我也想不出有什麼事了。哦,還有數數香油錢,這可是重要的收入來源。

  雖說有收入,但那也是廟方的,廟方委員會每個月固定給我一些零用金,我也不多取,畢竟來這個地方是我自願的。有些人會問,為什麼我現在才三十多歲就已經在當廟公,我多半是以因緣巧合帶過,總不好告訴他們,我已經來了十年。這麼一來我要解釋就更難解釋了。

  就像是出家當和尚那個感覺,我想,不過又輕鬆了不少。如果我願意學習頌經牽亡的話,每個月我個人所得應該會激增,但我並不想。我只想每天輕輕鬆鬆地坐在堂中,解解籤詩,聽聽來者的故事,說一說我的想法,如果可以幫得上忙我會很高興,不能,也就罷了。

  但世事不見得長順人意。




  那天是我印象最為深刻的一次解籤。不過,似乎也不能算是。

  時近三更,我本欲休息去了,一時心血來潮,倒了杯水立於廟門,看月亮。

  秋天的月亮很美的,月在走,雲在流,而雲月相伴於夜空,有種冰涼的暖和。風吹來微微寒意,我手中的熱開水似乎也快褪了溫度,但我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難得。」我不由得嘆道。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口出此言,月是一樣的月,雲是那般的雲。莫名的感覺觸動了我的全身上下,讓我自己不由得地脫口而出難得二字,也許這種幽幽然,是平日斂去情感,只是悠哉工作的我難以體會到的。

  一部黑頭車倏然來到廟前,停下。

  車上走下一名婦人。

  我瞟了一眼,沒有上前去迎,因為有人前來參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我自顧自地,啜了水,觀雲覽月。

  她參拜一周之後,因為廟中無其它香客,使我清楚地聽見她正在抽籤的聲音,我想也許要工作了,就進門看看情況。

  擲筊。

  擲筊。

  擲筊。

  前二次應允聖筊,第三次卻笑了。婦人只好再抽。連著約莫十次,都是一樣的情形,前二應允,末次含笑。

  十年來我從未見過如此情景,所以在第十次之後,我便請她停止。

  「請問,您想欲問什麼方面?是工作?健康?或者是感情?」我小心地問,因為我並不喜歡直接要求香客告訴我他們要問的是什麼,我總覺得,他們問方向,我解籤也不會有太大的壓力。另外,這就像卜卦一樣,應該由當事人自行參悟才是。

  「阮欲問的問題,爾不能回答。」她如是說。

  「是無錯,但是我可行予爾一個方向啊。」

  「不免啊,爾不會想回答的。夜深露重,少年郎卡早歇睏,阮應該來返囉,感謝你。」她好像已經想通了什麼,對我微微點頭,我見她如此,也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然後,我跟出廟門,目送她上車,司機穩穩地載著她離去。

  我以為她會回頭看的,因為連十次同樣情景實在太特殊,但她並沒有,她離去時的神情平靜無波。我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這時已經沒有流雲微掩,正是一片清朗。




  這事我並沒有告訴廟方,也沒有讓常來泡茶聊天,愛聽八卦好事的老人們知情,我只是把它放在心中,當成一次特殊的經驗。

  我不知道她究竟抽過了哪些籤,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也許有些脈絡可尋、可猜。但尋了猜了又如何?香客究竟是客。而多餘的好奇會讓我悠哉閒適的心情掀起漣漪,然後波盪,更甚者成浪為濤,影響到我服務抱疑而來的香客,就太不應該了。

  所以我不再去想它。連祂都不願意給她一個答案,我胡猜做什麼呢?而且,現在外頭那顆大榕樹掉了許多的落葉,我無暇想這些。

  隨著風起,大榕樹又再度灑下它一身秋色,落葉繽紛,我以為我自己身處在金紙燃燒的對流中,紙片繾綣,太美,讓我一時悲傷得不能言語。

  那晚,我應該向她問安的。

  而我竟然就這樣子,浪費了那個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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