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發現所處的世界充滿著邪惡時,我對於身上那僅有的良知,感到既慶幸又疑惑。這世界實在太多邪惡令我難受,自私、色慾、貪婪,由本能而出,口口聲聲的本能需求卻無限的擴大,真的有那麼需要嗎?一個個像氣球一樣膨漲、膨脹、膨脹!我總是在層層灰黑的空氣阻隔背後,暗笑這些氣球不知何時將會爆裂,只怕它們的碎片飛賤到我身上,誰的身上,很髒。
 
  所以在發現這驚人的事實後不到一分鐘內,我草草寫了辭呈,快步拿到可能是宇宙中數一數二的大氣球的房間,在我眼中,他只是個氣球,十坪長寬的氣球,也許它很快就會爆炸,所以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在他可能會把碎片沾染了我乾淨襯衫前,我放下辭呈,話也不說的大步離開。在這短短數秒中,我覺得憋氣的時間似乎快要超過人體極限。
 
  才踏出公司的冷氣房我就萌生怯意,因為午後的陽光太耀眼,刺得我眼皮似乎縫成兩條密封線,後悔的淚水竟從全身上下的毛孔傾洩而出,弄溼我最愛的襯衫,已不再白淨而是充滿著汗臭的襯衫,活像抹布似的。應該要摸魚摸到五點才下來啊,怎麼這麼失策!我對自己不斷的抱怨著,嘴裡碎念著一次又一次,然後才注意到這世界的邪惡已經超越的我所想像,每個人都膨漲得太過份,又高,又大,又肥!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世界最後一份良知就在我身上嗎?難道我要成為新世界的救世主嗎?算了吧,我覺得我還沒有這麼偉大。良知不可能僅存在我身上,雖然這令我感到慶幸,我十分的淡泊名利,連工作都可以不迷惘的說放下就放下,就只是為了不同流合污,不願意讓自己膨脹,不願意成天只和同事聊一些同事的淫穢八卦,明明她穿著公司制服還像個人,怎麼脫了衣服就像狼?怎麼這個人看起來一臉痴傻,連門口的客服和業務經理都被他搞上?八卦八卦,這都是胡說的八卦,我猜這根本就是誰愛不到誰就傳出來的鬼話,或是誰因為業績太差所以編出了什麼故事想讓大家把笑柄焦點放到別人身上,只要不是自己的就好。想著想著就覺得自己有點膨脹起來,應該是沒有才對。
 
  很快的我放棄那些會讓我變得膨脹的思想,髒亂無價值的思想,奮力的往前跑,往家裡的方向跑。我想,我在難趴的辦公桌上午覺醒來以後才突然得到的能力應該不至於連和我同氣連枝的家人都被判斷為氣球吧,我們是同一間工廠製造出來的,爺爺奶奶製造爸爸,然後再和媽媽一起製造出我來。「糟糕!媽媽不是!」我一面想,一面加快速度,快得像飛似的,而這大概是神的旨意,讓我可以在邪惡之中掙脫無助的舊意志,那都是枷鎖,都會脫慢我的腳程。幸好神知道我還是有良心的,我不像那些談論八卦的人一樣心靈髒亂(差一點我也要變成那麼髒亂,還好我把持住),也不像剛剛在我過馬路時按喇叭的計程車司機一樣心靈充滿著暴燥的火燄(有火在燒的氣球比一般的氣球容易爆炸,我聽喇叭的聲音高低就可以感應到這個人是不是個平靜安詳的人,因為平靜安詳的人才不會對我按喇叭,他們只會對暴燥而不守交通規則的人按喇叭),更不像擋住我去路被我推開撂倒的臃腫氣球群(一個個像保齡球瓶扳倒的感覺其實還不賴),所以神願意讓我看清世界的邪惡以及人們的醜陋,祂賦予我回到家中救出家人的使命,讓他們遠離一顆顆不知何時會爆裂的氣球,遠離氣球的碎片和衝擊餘波,遠離這些邪惡的灰色叢林,讓我帶他們到山林裡,沒有電視沒有汽車也沒有喇叭,用徐徐清風和芬多精洗滌他們的身心。
 
  可恨的是連警笛的鳴叫聲也開始在我的耳際腦海盤旋,就像高空中的餓鷹,繞啊繞的,除了槍之外沒有可以讓牠不要再盤旋的東西。我只要對空鳴槍,老鷹再飢餓也該去找小雞而不是找我吧?而且對空鳴槍也不至於傷到人,我只是想要中止那惱人的盤旋,和天花板上的風扇一樣,切割了光明的燈,閃爍著自以為的美麗,太可憎,令我憎恨到覺得一股噁心感快要湧出喉嚨,就在髒亂的穢物快要嘔出口的時候,我轉身一拳擊垮了追來的警察,看著他的牙齒向一旁飛去,我抓住幾無意識的他,很快的取走他身上的配槍,一面叫著:「走開,我討厭氣球!」雖然我知道他們是警察,因為黑白灰的顏色和鳥標很好辨識,但他們一樣是氣球,擁有警察身份的氣球。「碰!」我對空開了一槍。還好有子彈,我心裡暗笑,要是沒有子彈,被這些氣球群壓制的感覺可能不下於孫悟空被鎮五指山。警察往後退去,看著一群巨大的氣球滾動擠來擠去的感覺莫名的可笑,但我已經沒有時間可以取笑他們,因為天應該快要暗了,我相信陽光再怎麼刺人,它的光芒和熱力至少可以壓制震懾一些些邪惡,就像白血球除了殺細菌外好菌也是會殺的,而我如果到了華燈點亮才回到家裡,可能邪惡就已經侵蝕進我長久生長的避風港,溫暖就會冷卻,感情立刻降到邪惡的零度。零度,可以讓水改變樣子,多麼邪惡!
 
  拖著昏厥的警察躲盡巷弄後,我想其它警察應該仍然在遲疑所以還沒有追來,我便丟下這少了一顆牙的氣球開始狂奔,我想他們還沒有要我拿出身份證之前,我的身份應該還是保密的,如果讓氣球發現有人不是氣球,很可能我和我的家人都會變成氣球或是直接被殺啊!所以我要快,我要跑,氣球是跑不快的,我要趕在他們發現我的身份,用邪惡腐蝕我甜蜜的生長之所前,將我的家人帶離邪惡的城市。這城市的邪惡很可能已經蔓延到它的周遭,高級住宅林立的湖光郊區、窄小的鄉鎮村落、還在用灶生火拿牛糞砌牆的三合院、海邊渡假聖地、粗俗的剎車痕劃出一條條的新拓公路、便宜又高級的汽車旅館,然後又繞回城市,這城市的邪惡生生不息,由城市發出再流進城市,由城市像幫浦一樣發出再流進城市,由城市像人體心臟一樣幫浦式的將邪惡發出後經過淬練再流進城市,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城市的邪惡像千層派一樣層層疊疊,已經不是一場熱帶氣壓可以吹垮洗淨,只有逃開,逃開它的脈絡,不順著它的流動而流動,走我的路,走良知的路,我的良知,只剩下我還知道,我猜想,神也知道吧。
 
  剛才那些混亂應該是神給予我的考驗,祂要考驗我的心志是否會因為這些磨難而向邪惡屈服,這是不可能的,神給了我看見邪惡的能力,我既然知道他們有多麼的無知,有知的我怎麼可能會再跳入腥臭的泥淖中,和那些被慾望飼養的肉豬氣球一起墮落呢?只是我覺得時間實在太緊迫了,我很急著想知道家裡的人是不是也沾染上了這些世俗的罪孽無法自拔,在確定他們可以安全無虞後,我才能放下心來拯救這個世界。至於如何拯救,我想神會給我力量,會給我啟示,就如同一場壓迫視神經的午睡起來,莫名擁有的特殊能力讓我看清這個世界的真相,我看到每個人的慾望有多麼的膨脹,我看到這個世界的灰暗氛圍正在逐漸擴大,隨著日落月升,紅橙黃的色調已被漆黑與灰塵層層鋪蓋,蓋到不能再掩蓋的時候,邪惡就登上門肆無忌憚的踩在泥垢上,跳著他們最愛的舞曲,用極誇大的嘴臉,尖銳的牙,鮮紅而纏綿的舌顫動著玲瓏軀體,與繽紛色彩的氣球交會在月光下,月光下的情境不再是小時候所認識的柚帽子和月餅,那過度天真了,我只感到賁張狂妄的涼意爬行在我的背部,只要我一遲疑一回頭,月光就會將我的頸子一口咬下。
 
  於是我三步併兩步將家門甩開,「碰」,我第一個動作就是把電視機給轟了,用我僅存的幾顆子彈,也許現在還有三、四顆。轉過頭看到家人似乎有浮腫的現象,心想現在解釋也來不及了,非常時刻使用非常手段,「全部跟我來!誰不走我就殺了誰!」弟弟和妹妹一臉驚恐,手指緊掐著沙發刺進了皮裡,那可是父親最愛的沙發,但我沒時間也沒心情管這些,「快啊!」我對著運轉中的電風扇開了一槍。我真的非常討厭盤旋著的東西,那會讓我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思考全部揉成紊亂的紙團。
 
  「咻!」子彈打到的電風扇外框的鐵條,然後彈回來。打在我的鎖骨中央,血花濺若湧泉,我瞬間倒地。
 
  它的不偏不倚令我再次感到驚訝,這是第二次感到驚訝,因為在死亡的99.9%的機率中,多有往事歷歷在目,但我並沒有迴光反照的現象,這代表我意識清醒,我沒有死,我還可以行使神給我的能力。這真是神的奇蹟,我想大聲感謝神的恩典,才發現到可能一路從外面跑回來太累了,一時發不出聲音來,只好微笑。
 
  然而我卻聽到氣球一顆顆爆裂的聲響和警笛聲一同譜成嘈雜的交響曲,令我微笑凝冰。媽媽跪在我身旁一副悲痛慈愛、哭天喊地的模樣映入我眼簾,我卻聽不見她說了些什麼,腦海中滿是氣球被吊扇捲進的瞬間,碎片不規則噴射亂飛的情境。國小的時候也曾有一次,我和同學把氣球放到天花板的吊扇上,然後將風扇開到最強,我被氣球的碎片彈到眼睛,媽媽抱住痛苦的我,身上的圍裙沾滿血漬,經過緊急縫合處理後休養了幾個月才好點,但後來又開過幾次刀。想到這件事我不禁感到好笑,可是卻越想越沒有辦法思考,渾身無力。我不是要救我的家人離開這個充滿邪惡的城市嗎?我還躺在這裡幹什麼?要趁他們只被污染了一點點,還沒有膨脹得像顆大氣球前就要救他們走啊!
 
  只見我的父親蹲到我身旁,用著難以言喻的莫名意味看著我,那眼神裡情緒太複雜,我只能確定的是,我在他的瞳孔裡,看見一具有如巨型氣球那樣龐大的身軀,龐大到他的瞳孔無法將我全然納入,就在我驚懼到近乎窒息而費盡力氣想看清前,父親將我的眼皮闔上。
 
  似乎在接近成功的時候,這身軀代替我無力地獨自告別了邪惡,告別了無以為計的氣球。雖然應該感到一身清白的慶幸,但我卻無法理解為什麼我會在父親的瞳孔中看到那麼可怕的倒影。我完全不明白。
 
 

*2010-0802-0208 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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