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海關以後,我拖著行李車,載著三個旅行箱,緩慢地走著。

  機場外的天空莫名蔚藍,這是很令人歡欣的,因為在這個城市,就算是好天氣也總像有層灰色的紗與天空緊密縫合,又加上城市的步調是如此繁忙,總令人透不過氣來,連呼吸都無法深深地讓氧氣充沛全身,活在一種淡薄的稀微心情中。並不深邃但是美麗的青空,正劃過一道凝結雲,一部國際線的客機載著許多人與許多的夢想,譁然離開地面。

  這是我居住的城市嗎?我不敢相信。

  接連湧來的思緒讓我不敢也不願去相信,我已經結束了旅行,結束了假期,過兩天後我要回到工作崗位上繼續與客戶應酬交接,過一個半小時後我會回到家裡,和或有霉味的被子枕頭一起觀賞著不好笑的電視節目,而不到三十分鐘內,我會進到便利商店購買我的晚餐,並且在計程車上先吃完一顆三角飯糰。但,幾分鐘前我才剛下飛機,近幾個小時以來我都在飛機上,再之前,我人在異地他鄉的國外,和她一起蜜月旅行了一星期。

  一切的變化如廝快速,時空的轉移讓我頓時錯覺迷惘在觀景走道上,恍惚了一陣。直到一名航警拍了拍我,我才恢復神智,跟他道了謝說我只是太累,便就離開機場大門。我抬頭看了看,現在是下午一點十四分。那天我跟她,以及送行的親友們,也是走進這個門,時間也是下午一點十四分。我挑了眉,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走向計程車。中途我要計程車等我,我進了便利商店買了簡單的午餐飯糰,然後繼續回家的路程。我一面吃著飯糰,一面想著,那天離開這座城市時,我們在到達機場前也是停在這個便利商店,然後買了早餐,和車上的親友們一齊享用。

  回到家之後,沉重的行李讓我極為疲憊,於是我洗了澡,躺在床上,手指頭不斷地按著遙控器,卻轉不到什麼我想停下來看的節目,最後停在無線台的綜藝節目,看著他們說的笑的抄襲的陳舊老橋段與破爛的老梗。

  我的思緒仍是紛飛,甚至在記憶上可能有所錯亂,彷彿她正在廚房裡為我泡上香濃的拿鐵咖啡,彷彿她正在陽台晾上剛脫水好的衣服,彷彿她在飯店裡拉開窗簾看著璀璨的夜空,彷彿她正在笑說工作時的趣事與家人朋友所轉述的八卦消息,彷彿她才剛在觀光景點shopping結束,一面檢視著袋中的衣物、紀念物等等戰利品,一面告訴我這些東西和當地有什麼樣的特殊關聯性與歷史文化價值,彷彿她正從浴室裡走出來,帶出洗髮精、沐浴乳,以及她本身特有的體香味,又彷彿,她躺在我身邊,緊靠著我告訴我她累了想要小睡一下,便就沉沉睡去,彷彿我仍聞得到她的髮香,以及她嬌翹嘴唇的甜味。

  然而我一迴身她並不在身邊。這轉眼間的不爭事實讓我頓時揮去了所有思緒,只留一點現實感告訴自己,我們離婚了,過陣子再找時間簽字。她的照片還擺在臥房裡的電視機上,我不忍移去,也懶得移去,現在的氣溫正在告訴我,應該要好好地躺在被子裡,看著電視,並學著忽略電視機上的照片,就算那照片裡的她,笑得有多燦爛。

  幾小時後我醒來,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睡去,我已經習慣有人為我煮食,一時間只好用泡麵果腹。行李箱裡有我因為好奇而買下的外國奇異口味的泡麵,那是她買來要我當實驗品的,「不能再想她了。」我自言自語地說,並想著吃完泡麵後就開始整理這些行李中的衣服和雜物。

  「嗯?打不開!」我一時間竟然感到十分驚惶。行李箱上鎖的密碼我完全忘記了,這是她設的,上飛機前我還記得的,怎麼會這樣子?我開始瘋狂地按出所有我想得到跟她有關的數字,她的生日、她的車牌、她的手機、她最愛的那只手工包上的數字,甚至是她的三圍她的衣服size號碼與鞋號,以及她從前在學時的學號末四碼,全都錯了。

  雖然行李箱裡的衣服並不是急需,泡麵也不是非得吃國外的才行,我也不想因此把三個行李箱撬開,但這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恐懼感竟然漫上心頭,不由得我撥了通手機給她,也許她會願意告訴我。

  但是我明明要學習如何忘記並忽略有關她的一切,方才卻讓她的身影像雪花一般,片片鋪灑在腦中,我愣了一愣,因為現在正在撥手機給她,我應當忘記的。於是我掛上手機,而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顯示她的號碼。我猶豫了。

  「當時既然說得那麼絕,我為什麼要再跟她有所連絡?」我們在最後兩天突然地決定離婚,她提前一個晚上離開,而我一時間無法面對這個現實,直到現在,我承認我仍然不算清醒。

  但是我仍不爭氣地按下通話。「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你想知道行李箱的號碼。」她一開口就單刀直入,並且知道我的來意,我有些愕然。「你是多麼的健忘。」她笑著說。

  「嗯,可以請妳告訴我嗎?」我想,如果我真的要忘記她,還是順其自然,越想忘記越忘不掉,而我沒必要為了這種事把行李箱弄壞,而顯示自己是多麼在乎她的離開。

  她輕輕地笑著,「你開門吧,我進去開,畢竟你粗手粗腳的。」我有點想抗議,但更訝於她就在門外。

  「為什麼妳都離開了,還要來傷害我?」

  「你打開門就知道了。」她仍是笑著。
  
  她和她的一群好友推著蛋糕進門,看著我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不斷地大笑。在我開門後的那幾秒鐘,說不出話的狀態感覺上持續了至少有一年那麼長。「祝你生日快樂。」她們齊聲說。

  「密碼是你的生日,我知道你連自己的生日都記不得,卻忘不了我。」她微笑著,並抱著我。

  我覺得我的時空和記憶更加地混亂,我以為我現在人還在國外渡假,但周身的事物卻是我的家與她和熟悉的朋友們。我抱著她,萬千情緒梗在喉中什麼也說不出,只好跟她說:「謝謝妳。」

  而她埋首在我懷中,抱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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